有一户人家,老母亲临终前把三个儿子叫到床前,对老大、老二特意千叮咛万嘱咐地说:“老三年少,又在念书。我死后,你们务必供他把书念完。你父亲生前就偏爱老三,说他爱念书,盼他日后考个一官半职,也好为咱陈家增光。因此,你们切不要违背二老的心意,干万照顾好弟弟呀!”
“妈妈放心,我们就是砸锅卖铁,也要供弟弟念书。”老大和老二含着泪满应满许,老母亲这才咽气。
哥儿俩是答应了,可那两个媳妇却不是好鸟儿,她们分别给丈夫吹枕头风:“咱们受苦受累,供他念书岂不是冤大头。念好了,日后他作官他享福。念不好,咱们的累白受,银两白花,日子这样紧巴,咱何苦来呢?要说为光宗耀祖,咱还不如积攒些银两,日后供咱娃娃上学堂,学成后求官一样耀祖。何况,咱们还可以当老太太、老太爷享享清福哪!”
就算哥儿俩心再好,终究架不住老婆整天吹风,一来二去,他们也动心了。都想:“倒也是,都是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,凭啥我们撸锄杠他念书。”琢磨来琢磨去,越琢磨越觉得吃亏。最后,老大、老二都坏了心。不但不再供他念书,连养活都不想养活老三了。他们张罗着硬是把家分了。
老大、老二各分了十亩好地和三间好房。老三哪,只分了两亩山尖的薄土地和一个小马架子。他明知吃了大亏,可又抹不下脸来和哥嫂去争,只好忍气吞声地认了。
一开始,他只在周围的村里讨饭,从不远去。不料,惹得哥嫂连连找上门来训他:“我说老三,地也给你了,房也分你了。你不靠干活挣饭吃却到处讨饭,这不是寒碜我们嘛!好是哥嫂们欺负你了。整天抱些破书本子啃,小黑字儿不顶饭不说,你也不一定有当官儿的命。咱家坟地上也没长那棵蒿子。从今往后,你不许再要饭,非要的话,滚得远远的,不能再在家门口给我们丢脸!”
老三一看俩哥哥如此绝情,心里非常难过。既然这样,真莫如离家出走,四方讨要。一来可继续读书,二来省得让他们数落,三来也省得看见哥嫂们心里就堵得慌。于是,他对哥嫂们说:“从今以后,我陈顺不再认你们为哥嫂了。这家我也不要了。我出去之后,不混出个人模狗样儿来,不回陈家庄!”第二天,老三陈顺背上一包书和几件衣服就离开陈家庄,开始外出讨饭。
他听人说南方日子好过,讨饭容易些。他便一路朝南而去。他每天上午赶路,中午讨些饭好歹填饱肚子。下午,就找个看地窝棚或小庙,边歇息边念书。晚上讨些饭,均出一点儿早上吃,然后继续赶路。就这样,一路要一路念的,转眼间过了两年。这其间,风吹雨淋,人欺兽咬的,受的苦和罪实在太多了。有几次,他都想干脆一死了事,省得活在世上受罪。可一想起给哥嫂发下的誓,便又增加了活下去的信心。
一日,他要饭来到一个村庄,见村口的石碑上写着:天涯村。他想:“莫非我已经走到天涯海角了?管他涯呀角呀的,先讨些吃食儿再说。”他来到一座高门楼一敲,出来一位老者。他把自己如何如何的说了一遍,求老者给点饭吃。老者听后,十分感慨:“讨饭为读书,难得有此志气。可赞,可赞!”随后,老者把他让进屋内,热汤热饭的让他吃个酒足饭饱。然后,又给他安排一间闲屋,让他安安静静地念书。
陈顺觉着萍水相逢,怎能让人家供吃供喝。住了三天后,他执意要走,老者再三挽留他多住几日。他说:“老人家,我出来讨饭,也不仅仅是为念书。还想借此走遍天下,长长见识。”老者一听,只好作罢。想送些银两给陈顺,他说啥不收。最后,老者问他还要往哪儿去,他告诉老者说,要一直往南。老者一听,连连摆手说:“千万不可。你往西往东往北都行,只是万万不可再向南。”
陈顺不解地问:“为何不可?”
“你不见本村叫天涯村吗?本地已是人间道路的尽头。再往南已无有人烟了。”
“可是,我明明看见村中有一条小道往南伸去”。他很疑惑“不错,”老者答道:“往南是有一条路。但这条路只有五十里长。走到头则是一座大山,这座大山就是天下有名的阴阳界。山这边是阳间,山那边则是阴间。任何人都不能过山,过山则死。故而我劝你切不可再向南走。”
陈顺一路向南,不停不歇。走了约有三、四十里,果然不见一村人。奇怪的是,路边的景致却是越来越迷人。路两边的鲜花越来越多、越艳。五彩的蝴蝶、忙碌的蜜峰及各种叫不上名的小鸟儿,在红花绿草和片片小树林中飞来飞去,啼鸣不止。清亮亮的小河中,成群的鱼游来游去时而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小动物在河边饮水。陈顺边观赏边急急赶路。
走着走着,果然远远看见有一座大山拔地而起。向左右望去,不见山的尽头,就象一堵无边的巨墙横在尽头。陈顺不由加快脚步,不一时,来到山脚下。只见这面山坡上,虽然没有一棵树木,却是绿草青青,野花满坡。花的颜色多得数也数不清,真是赤橙黄绿青蓝紫,姹紫嫣红满坡艳。半山腰还飘浮着几绺淡淡的云丝儿,真是一副仙境之景。陈顺心里连连叫奇。心想:“怎么看不出一丝挨近阴间的迹象?按说,越接近阴间,景色应该越荒凉,气候应该越冷呀!”他怀疑是老者骗他,可是又找不出骗他的缘由。何况,自己也明明白白看见村口的石碑清楚地刻着“天涯村”三个大字。
老者不是说山那边才是阴间吗!索性上山去看个明白。”陈顺想着,脚下已开始登上了。看着山不太高,可是,爬了好一阵子,好象离山顶还有好远好远。这时天色渐渐黑下来。也说不上倒底走了多久,好不容易到了山顶。陈顺往山背坡一看,又惊又喜又怕。惊的是:只见这山后坡光秃秃,没有一颗草、一颗花、一颗树。纯粹是块光光的大石板,而且是黑色的。更令人吃惊的是,这一边的天也是黑的。往山下望去,深不可测,根本不见底。一股刺骨的凉气从山下嗖嗖地往上直窜,冷得他直打哆嗦。喜的是:这山前山后果然是两种天地,看来不虚此行,真的长番见识。怕的是:到了这地方,自己能否活着回去还真不敢说。
他往后连退几步,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看来路。只见这面仍是景色如旧,让人着迷。他刚想转身顺原路返回,又停住了。他想:“只不过两面景色不同罢了,怎能就证明山那面是阴间无疑哪!”正犹豫间,无意中看见山顶不远处有块约半人高的石碑。他急忙走近跟前一看,只见这一尺来厚的石碑也是一面白一面黑。朝北的一面白底上刻一大红字:阳;朝南的一面,黑底上刻一大白字:阴。碑的顶部,赫然书写着三个梅花篆字:阴阳界。
看了这块碑,陈顺反倒平静下来。他想:“这阴阳界是确有其地了。既然如此我倒真要去阴间见识见识。大不了是个死呗。反正这讨讨要要的日子没啥恋头儿,死了倒也心静。”
原来,他已置身于一座城镇之中。只见大街两旁,高门大院一个挨一个。买卖铺面一家挨一家。家家铺面门口高挑一面招牌。招牌或布或木,上面都写着乱七八糟一堆符号。陈顺看着这些符号挺眼熟,他想了想,猛然想起母亲生前每逢过年过节时,给父亲烧的纸钱儿上,总请巫婆给画些符号。这些符号就和招牌上的一样。母亲曾告诉他,那是用阴文写的钱数儿及给父亲的信。他想:“看来这里真的是阴间了?可是这里满街之上人来人往的,没有一个是青面撩牙,赤发带角的鬼样,都和阳间人一样。我不妨问问看。”他一连拦了十余个行人,问他们这里是啥地方。可是,被拦的无论是男女老幼,没有一个搭理他。而且,个个都是面目呆板,双眼直盯前方,好象根本没见到这个人一样。
陈顺正着急时,忽然看见路边的一家高门楼中,跑出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,嘴里连连叫着:“三舅、三舅!”地朝他扑来。还没等他醒过腔儿来,两个孩子已经一人拉住他的一条胳膊,往院里拽。嘴里还不断地说:“三舅回家吧!”
陈顺给弄得又毛又愣怔,他正想摆脱小孩儿的拉扯,忽然又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:“他三舅,别发愣了。是我让你甥男甥女请你的。快家儿来吧!”
陈顺循声望去,看见在那家门楼前的台阶儿上,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。看神态,显然是冲他说话的。陈顺非常奇怪。这是哪门子亲呢?我既没见过,也没听说过又一想:“管她是啥呢,好歹碰上会说人话的了,且进去聊聊再说”
陈顺进院一看,顿觉光芒刺眼。好家伙,只见院里左边是一座小金山,右边是一座小银山。说是小,可都有两人来高,下宽上尖。阳间要是谁有这些金银,别说一辈子,就是百八十口的人家,一百辈子也花不光。再看那三间上房,明瓦亮得直晃眼。待细看,原来是银砖银瓦银梁银柱的一座银房陈顺在惊异之间,说话搭理儿的和那妇人进了屋。进屋后,那妇人端起一个茶壶递给那个男孩儿:“去,给你三舅买点儿水来”男孩儿刚走,那妇人又拿起另一个茶壶倒了一杯水,自顾自地连喝几口。陈顺看了嘴里没说,心里话:“我还真是渴了。她让小孩儿去买水,我以为家里没水了。弄了归其是有水。可为啥不给喝呢?等会儿看买回来的水和她喝的有啥不同。”正胡想着,小孩儿已端着一壶水进来了。陈顺挺奇怪,小孩儿明明刚出屋,好像连大门口都走不到的功夫,怎么就把水买回来了?没容他再想,那妇人已把买来的水递给他一杯。他一看,这杯水挺混的,可不如刚才那妇人喝的水。清清亮亮儿,甭说喝呀,让人看就觉得凉滋滋儿的甜。他偷着撇了下嘴。“原来是个小气鬼,连清水都舍不给喝。还假模假式的套什么亲哪!”
陈顺赌着气连连喝了几口,抹抹嘴,这才得空儿问道:“大嫂这里倒底是啥地方?是阴间还是阳间?你和我素不相识,从哪儿论的亲?”
“咳,你怎么管我叫大嫂哇?好在没差辈儿,我是你表姐,可别叫大嫂啦!
“表姐?!我可从来没有这么个表姐。干脆,你把这儿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吧,省得我糊里糊涂的心里老犯嘀咕。”
“那好吧,我告诉你。”妇人又往陈顺跟前凑了凑:“这座城就是阴城,此处是阴间不错,我不是阳间人乃是阴间鬼。”
一听这话,陈顺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。尽管他一直疑疑惑惑地觉着这里是阴间,毕竟没证实过。跟场梦似的,恍恍惚惚没太当回事儿。这会儿,听她清清楚楚地说出这番话,怎不让他吓一跳呢?
妇人一看他那惊惧的神色,不由噗嗤一声笑了。看把你吓得那副德性,男子汉大丈夫,既然敢闯来,就不应该害怕”
陈顺一想:“可不,我是故意要来见识的,怎么事到临头又吓没魂了!”这样一想不禁镇静下来,想罢,他定了定神,说:“冷丁听说是阴间,说不怕是瞎话。反正已经来了,跑与不跑恐怕也由不得我。是福是祸,是死是活任随它便,索性咱姐俩就好好唠上一唠。”
妇人见陈顺已定下心来,高兴地说:“这就对了。你不是问咱们从哪儿论的亲嘛?我问你,阳间崔家营有一个姨没有?”
“有哇!那是我亲姨,家里还挺趁钱的。”陈顺紧麻溜儿回答。
“你姨生过一个女儿,只活十岁就死啦。这事你听说过吗?
陈顺一回忆,可不是,果真有这码事儿。那会儿,他还没出生呢。他是听母亲磨叨过几回才知道的。陈顺连忙答道:“听说过,听说过。”
那妇人一拍胸口:“听说过就好。实话告诉你,我就是你姨死去的女儿。你说,是不是你姨表姐?”
陈顺听完心里说:“可不,真是表姐。多亏刚才没叫你大婶儿,要不然,还让她赚去一辈儿。”
既然表姐表弟已经相认,自然是越唠话越多,越唠越近便。表姐告诉他,说她到了阴间后,过了没几年,便由判官保媒,在阴间找了个主儿。如今结婚已数载,生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
唠来唠去,陈顺忽然想起他最关心的一件事儿,赶紧问道:“表姐,既然我已经到这儿,死不死的倒无所谓。只是我想知道一下,是不是我已经真的死了?”
表姐笑着安慰他:“表弟,你的寿数还差几十年呢,哪能死呀!用不了三天五日的,你还得回阳间。”随后,她又解释说“你来时不是一没过桥二没过河吗?告诉你吧,凡是寿数已尽之人,死后必须要经过奈何桥勾魂河,而且要经过判官对册验身无误,才能进得阴城来。寿数未尽之人,要是该着来阴间一趟的话,那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。没那些罗嗦事儿”
陈顺又问起在大说话别人为啥不理他。表姐告诉他,因为他是寿数未尽之人,属阳人。他的话鬼当然不懂,也不敢招惹他。他的话只有阴间的亲戚才懂。陈顺又问,能不能在阴城见到他死去的母亲和父亲。
表姐连连摇头儿说:“不成不成!你父母死了没几年,没资格住进阴城,只能在城外做游鬼。十年之后方可进城。即使进城,与你也不能相见。我能随随便便地见你,因为你姐夫是在阎罗殿内做个小官,阎王才给的这种自由。”
俩人正唠得热乎,忽然听院内传来脚步声。还听有人喊:“哎,怎么有生人来呀?”随着话音儿,已有一人闯进屋来。陈顺一看,又吓了一大跳。原来,进来的是个红发红眼的黑脸儿鬼两排雪白的牙一吡,吓人道怪的。
陈顺正哆嗦中,就听表姐没好气地对那个鬼训道:“你个死鬼,进得家来就不是好叫唤。这是表弟来了,你那死模样也不换换要是吓着表弟,看我不拧你个浑身青!”
那鬼被表姐迎头一顿暴训,大气儿没敢出。只见他赶紧转过身去,用双手洗脸似的在脸上连抹了几下,待转过身来,已是另一副模样了:看年纪也就在五十上下,长得慈眉善目的。看神态,倒象个买卖家的掌柜的。
陈顺正观察着他的打扮,只见他双手一抱拳,冲陈顺说:“我说怎么有生人味儿呢?原来是表弟刚到。姐夫刚才那副嘴脸让你受惊了。还请表弟多多原谅。”他又转向表姐嗔怪道:“你这娘们儿也是,知道我回来,也不提前到院里跟我言语一下。让表弟看到我那模样儿多不好。
陈顺怕这公母儿俩吵起来,连忙解劝道:“没关系,没关系!既然是一家人,挑什么礼不礼的。再说,就是姐夫先前那副模样,比我想象中的鬼也好看多了。初次见到这副样子,有点儿吃惊倒是实情,可并没吓出个好歹。你们千万别为此互相责怪。”
表姐,表姐夫听他这样一讲,也就没再互相埋怨。赶忙分别落座,亲亲热热地叙起家常来
通过拉闲话儿,陈顺才知道,闹了归其,阴间有好多事情也和阳间似的。什么五行十八作,各级衙门、大小学堂、吃吃睡睡、拉拉尿尿、喜怒哀愁、七情六欲等等都有。至于阳间传说的什么油锅呀、地狱呀、阎罗殿呀、判官和牛头马面啥的,也确有无疑。陈顺越听越新鲜,最后,他想起间表姐夫在阴间干啥差事儿。表姐夫说是在判手下做事儿。有点象县衙里的师爷,专替判官出出主意、写写抄抄的。按说,在阴间虽不算是有权有势,也算得上有头有脸儿的人物。有人要走判官的后门儿,想办点什么大事小情儿,免不了要托托他。
陈顺听罢,心想:“怪不得他家这样富,看来也没少收人家的礼儿”心想:“我们陈家也真是的,阳间没有一个有权势的亲戚,阴间有这门子亲又有啥用,屁大点儿光也沾不上。”心是这样想,嘴里可是另一种说法儿:“原来表姐夫还是个官身之人,这是我们陈家的光彩。要是让阳间的亲戚都知道,都会感到脸上有光。”
表姐和表姐夫一听,赶忙告诫陈顺,无论如何不能把在阴间的所见告诉阳间人,不然的话,告诉了谁,谁命就活不过当天。而且,陈顺死后也要下油锅。直到陈顺发誓绝不乱说时,表姐、表姐夫才放心。
唠着唠着,表姐猛然想起该作午饭了,连忙催表姐夫买肉、菜、酒和饭。陈顺在刚才进屋时,无意中看见外屋灶台后放着大块肉、鱼、鸡啥的,外屋地上也堆着几种新鲜菜。这里间屋的大红躺柜上,也摆着几瓶没启盖儿的酒。因此,他听表姐让表姐夫还去买这些东西,心里有点儿纳闷儿。想告诉表姐家里有啥吃啥算了。没等他言声儿,表姐好象猜到了他的心思,笑着对他说:“你是阳间人,到阴间来不是因为寿数儿已尽,而是命中注定你应来一趟转转,然后还得回阳间。所以,阴间的水,你不能喝一滴,饭菜不能吃一点儿,不然,你就回不得阳间了。让你外甥买水、你表姐夫儿买吃食儿,都是专程去阳间买的。”陈顺听罢,暗暗提醒自己千万小心,可别误食阴间的东西。
表姐给他解释这功夫,表姐夫已经大包小包的把东西买回来了。陈顺心中甚是称奇。他想:“从这儿到阳间有人家的地方,就算天涯村最近了。我腿够快了,还走多半晌功夫,他却三、五句话功夫就回来了。倒底是鬼儿呀。”
午饭过后,表姐夫要去应付差事。陈顺吃饱饭没事儿,非要跟他上判官府开开眼。表姐夫不让他去,怕他走丢了。表姐替他求情说:“让他去看看吧,头一回儿来这儿,也好看个新鲜。”她又嘱咐表弟:“不是你表姐夫不愿带你,他眼神儿不济,隔十多步就分不清谁是谁了。他怕一眼瞭不到你把你丢喽。人生地不熟的要出事儿。这样吧,给你条白毛巾包在头上,万一走散了他好找你。”
陈顺接过白毛巾包上,跟表姐夫走了。来到判官衙门前,陈顺一看:“呵,好威风!”只见金砖砌墙光闪闪,白玉做梁亮盈盈。黄白相映的高大门楼前,左面一个赤发红面鬼和一个白发白面鬼持叉而立;右面一个紫发紫面鬼和一个绿发绿面鬼持戟而站。四个鬼的眼睛都象牛眼睛一样滴溜圆儿,放着碜人的幽光。要不是有表姐夫带着,别说进大门呀,连一层台阶陈顺也不敢迈上。
进了判官衙门里以后,表姐夫说要去判官那办公差,不能带他去,让他在衙内随便转一转,千万不可乱说乱摸,待会儿他来找他。陈顺答应下来,表姐夫才离开他。
陈顺在衙门内游来逛去,倒也没见有啥新鲜事儿。有几次想进几间屋里看看,结果都被小鬼儿给挡住了。陈顺只好在偌大的院内东一头西一头的乱转悠。当他转到一个小套院儿时,见一个大影壁墙前,有一个挺俊儿的大姑娘站在那里,双手分开被钉在墙上,两脚也被钉在地上。身旁边的一个高桌上,有一个炭火红红的火盆还烤着她的头。姑娘连声儿地惨叫着,吓得陈顺赶紧退出小院。刚退出小院儿,他又看见从另一个套院中走出一群人。这群人有好几十号,全被一条铁链锁着。细看,发现每个人的膝盖、手、脚头上,各有一股明火在烧着。只烧得这些人一个个哭爹喊妈,欲逃不能。
“啧啧啧!这阴间倒底儿不是个好地方,怎么尽折磨人呢!”陈顺正叹息着,忽然,发现这些人中有一个妇女,长得和他姨一模一样,在她的奶子上,还有两股火正烧着。他姨也看见他了,虽然没说话可两只眼睛泪汪汪地望着他,好象求他快去救她。
陈顺心里琢磨:“离家时,没听说我姨死呀?怎么她也到阴间来了呢?就算是我离家后她真死了,凭表姐夫在阴间的地位,也不能让她受罪!”想到这里,他赶紧奔向前,被一个小鬼儿一吹,叽哩咕噜的滚了好一阵儿,才停下站起来。再一看,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。那群人当然也不见了。
他定定神儿,正想找路回判官府,只见从一个院门里出来一辆车。车上坐着九个姑娘,一个个嘻嘻哈哈地高兴极了。赶车的那个女的,显然是个生乎鲁子,连鞭子都抽不响。有好几下子不是差点抽着坐车的,就是险些抽着自己。陈顺看了偷偷直乐。车上的几个姑娘见了,连忙招呼他:“嘿,这位大哥帮帮忙儿,给赶赶车咋样。
“偷着笑话我们,你一定是好车把式了!”
“帮帮吧。要不然翻了车,摔坏我们,你也于心不忍。”
陈顺刚才连遇两件惨事,心里挺不好受。看见这些姑娘叽叽喳喳那个喜兴劲儿,不由也高兴起来,心想:“干脆,哪儿也别去转了,不然,还不知再碰上啥惨事儿哪。不如跟她们去玩儿一道,好歹落个高兴。”说罢,便高高兴兴地接过鞭子,往车辕子上一跨,连打两个响鞭,拉着九个叽叽呱呱笑成一团的姑娘飞跑而去,谁知跑着跑着,只觉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越来越迷糊,不知从啥时起,好忽悠一下,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原来,这九个姑娘是去阳间投胎的,她们投的不是人胎,而是猪胎。再说阳间一个姓张家的母猪怀胎五个月到下崽时,张家老婆儿忙忙伙伙的给老母猪接生,接下一个一看,是个小母猪儿,又接一个还是小母猪儿。一连接了九个小母猪儿,气得这老儿直骂:“该死的东西,尽下些个母儿,长大连个好价儿都卖不上。真坑人!”骂音儿刚落,见老母猪又生下一个。她赶忙抱起一看,乐了原来是个黑身腰、白脑瓜顶、胖乎乎的小公猪儿。“吱吱”地叫得可欢了。其实,这正是头扎白头巾的陈顺。
表姐夫办完公差想回家时,可怎么也找不到陈顺了。他赶紧判官请他掐算陈顺的去处。才知道陈顺搭坐了投胎车,投生成小猪嵬了。
他回家一说,媳妇把他好一阵埋怨,催他赶快去把表弟买来。表姐夫不敢怠慢,赶紧变成一个庄户儿人去了阳间。他到了张家店一打听,果然有一家的老母猪下了崽。他到那家一看,猪里躺着一只老母猪。一群小猪儿正“吱儿吱儿”地尖叫着,你争我抢的争奶吃。他一眼认出那个白脑瓜盖儿小猪儿正是陈顺。
表姐夫和张家商量要买这只小猪儿。因就这一只公儿,张家不愿卖。表姐夫无奈,出了个大猪的价钱,张家才卖给他。表姐夫把他带回阴间,用变化法把他变了过来。表姐直埋怨他差点遭一刀之罪。怕他再出事儿,他们决定让他立刻回阳间,临走前,陈顺跟表姐夫提起看见他姨受罪的事儿,并求道:“我姨生前对我挺好,死后阴间受罪,我心里挺不好受。都是亲戚里道儿的,你和判官讲讲,别让她再挨火烧了。”
表姐夫听了却笑着说:“你姨还是阳间人,没有死。你在阴间看到的都是一种虚影。这叫阴间烧魂儿,阳间受罪。她这些日子正长病哪。你快回去吧,这病只有你能治好。”
陈顺连连摇头说:“我一不会号脉,二不懂药,怎能给她治病?”
表姐夫解释道:“你在阴间看到的事儿,都与你有关,否则你看不到。就说被钉在墙上的那个姑娘吧,她本是崔家庄崔员外的独生女儿,是你命中注定的媳妇儿。她也正害病,也等着你去扎咕哪。”
表姐夫掏出四包药递给他:“这是两包红药,两包黑药红药用凉水化开,给他们各服一包。两包黑药用米汤调成糊儿,她们哪儿疼,哪儿有伤就往哪儿抹,病即刻可好。
姐弟之间互相道别后,表姐夫牵出一头小毛驴儿,让陈顺骑上,告诉他千万别睁眼睛。陈顺觉得表姐夫用手拍了一下驴屁股蛋儿,小驴儿就跑了起来。只听耳边呼呼生风,却听不见驴蹄儿踏地声儿。陈顺想睁眼看又不敢。不到半袋烟时辰,陈顺忽然觉得小驴儿一个前栽,把他从驴背上掀了下来,好象掉在一个大斜坡上。没容他睁眼,已经叽哩咕噜地滚了下去,转眼间,滚到了底儿。他睁眼看,觉得这地方很眼熟。四外撒目了好几回,猛然认出这是离他家几里远的一座山坡根儿下。他真不敢相信,走了好几年的路,不到半袋烟光景就被小毛驴儿送回来了。
他坐在地上想了想,决定先去给崔家姑娘治病。因为崔家庄离这儿不过十里路,他姨家却有五十里之遥。他整了整衣装,摸摸四包药还在,便急匆匆地奔崔家庄而去。
到了崔家庄,转来转去,见一家高门楼外的墙上,贴着一张纸。近前一看,正是崔家所贴。文中讲:崔家的独生女儿正值二八妙龄。患一种怪病已三年之久。请遍天下名医不得治。谁若治好崔小姐的病,年轻的可娶为妻,年长的可认做干女儿,并把崔家的百万家财分给一半儿。
陈顺看罢心中暗喜,伸手揭下告示。大门楼儿前站有几个家院打扮的人,一见有人揭了告示,赶紧上前搭话:“你可看清上面写的是啥事儿吗?”
“自然看清了。”
“这几年,这种告示曾被许多不知深浅的人揭下来,可都是江湖庸医,最终都是偷着跑的。你……”
“我怎么着?我也是骗子不成?不信拉倒。我立马儿再给你们贴上,我还不管治了呢!”
陈顺转身就要去贴,那几个家院慌了,赶紧上前赔礼:“请先生原谅我们说话无礼。其实,我们也是看着小姐久治不愈,心中着急。再者,我们亲眼见过许多高龄且有妙手回春医术的郎中揭告示,最后都臊不丢的出来。因此,看你年纪轻轻的,恐怕是既然敢揭,想必是祖传世家,年少医高。还望不要与小的们赌气,治病要紧。”
说罢,几个人恭恭敬敬地把陈顺带进大门楼儿,去中堂拜会崔老员外。
崔老员外疼女儿心切,只要有人肯来治病,无论男女老幼,他倒不在乎,都以上礼相待。他知道,凡是敢揭告示之人,肯定都有不错的医术瞎猫碰死耗子,真说不上哪一个就能给治好。
崔老员外赶忙让人备下酒席招待陈顺。陈顺正觉得肚子发空,也就先落座吃饭。吃饭时,他心里也直敲小鼓儿。表姐夫给的药到底顶楞不顶楞,他还真没底儿。真不顶楞的话,他可就难出崔家大门了。
吃罢饭,崔老员外和老夫人陪他来到小姐的绣楼上,进了闺房,陈顺见一少女倚床斜坐。只见她双眉紧蹙,凤眼微闭,单手撑额头,嘴里哼声不止。虽是久病缠身之人,仍看得出是位貌美端庄的俏女。陈顺暗想:“真若得此小姐为妻,乃是我陈顺天大的造化。既是来治病的,必要先号脉。陈顺便装模作样的为小姐把脉。把脉时,他发现小姐的手掌有一疮眼儿,从掌心烂透掌背,脓水不止腥臭味直冲鼻孔。陈顺心里不由一动,忙又看小姐的另一只手,果然也有同样的疮眼儿。再看头顶,同样如此。他又问小姐的双脚脚背,是否也有这样的疮眼儿。崔老员外见他隔鞋就诊断出小姐脚背上的疮眼儿,非常惊奇,连忙说:“有、有!以前所来郎中,没有个料定脚上有疮。果然是神医到此。”
陈顺心里这才有了点儿底。他掏出红、黑药各一包。按表姐夫所教冲好一包,调好一包,给小姐该喝的喝下,该敷的敷上。不到顿饭功夫,脓水不流,臭味儿消失。再过半柱香光景,再看各疮眼之处,嫩肉已长好,竟然没留一点儿疤痕。崔员外一家喜出望外,个个把他奉若华佗,拜谢不已。
崔家很讲信誉。当下,崔老员外便对陈顺说道:“小女受难三年,被你治好,使她脱得苦痛。我不食前言,你若无妻,小女则为你妻。你若有妻,小女甘为妾。所应一半家产,马上立据属你名下。另外,我无儿,膝下仅此一女,你若不嫌,可招赘为婿,家产尽数归你只要我们公母俩有饭吃即可。”
陈顺一来相中了崔家小姐,二来看崔家老两口也是忠厚之人,便一口应了下来。崔家自然又高兴一番。
陈顺告诉崔员外说还得去给他姨治病。然后再回崔家。崔员外一口应下。赶紧让家奴备下马匹,给陈顺换上新衣新鞋新袜,命两名家奴陪陈顺去他姨家。
路上,正好经过陈顺的家——陈家庄。将到陈家庄时,他原想带两个家奴一同进庄,他把这几年的遭遇告诉哥嫂,好让他们高兴高兴。后来,他心中一动:“不行,我还得装出没混好的样子。看他们怎样待我。真格的了,亲弟弟讨饭出去两年多,回来后还不可怜可怜。”想到这儿,他吩咐两家奴牵马穿庄而过,到庄外等他。他看看一身新衣服无法换,只好找个硬树枝儿把衣服划几道口子,又脱下在泥地上狠狠揉巴半会儿,再穿上时,就象个要饭花子了。进庄后直奔家门,先到大哥屋。兄弟相见,哥哥倒显出有些对不起弟弟的样子,还说了几句象样的话。大嫂却阴阳怪气儿地说:“哎,我说老三,出去二年多,我只当你读书能弄个县官儿当当,或者读出千两黄金来。怎么就这么一副穷酸相?啧啧,可惜了那书本本儿让你啃。上我家来,我家可没书让你啃呀。”
陈顺一来火,不顾大哥的拉扯,出来后又去了二哥家。
“是你亲弟弟,那你去做吧。”二嫂一扭身出屋子。
“猪还没喂饱哪,我去剁猪食啦。”
陈顺气得脸色发青,二哥拉也没拉住,他转身跑出去,一直奔了庄外。找到家奴,和他们说了实情,气得他们直骂这四个狠心人。三人连说带唠的,奔向他姨家。
几十里路,骑马不算啥,不一会儿就到了陈顺姨家。他姨平时挺疼他,当初哥仨分家后,他姨曾捎信让陈顺到她家去住。不用干活儿,只管安心读书,一旦日后求得功名,也好为祖辈儿是庄户人家的陈家光宗耀祖。谁料陈顺天生要强,宁可讨饭读书,也不去姨家。
见到姨后,陈顺把这两年的事情,前前后后跟她讲了许多,只是没提去阴间的事儿。姨疼亲外甥是真格的。她赶忙找出儿子的新衣服让陈顺换上。又张罗让儿媳妇麻溜儿给他三人预备好酒好饭。陈顺则赶紧调药给姨治病。跟他在阴间看的一点儿不差。他姨不光是腿上,手上长了疔,两个奶子上也长了疔。方圆百里的郎中请个遍,也没扎咕好。
她知道外甥不懂医,如今听说他来给自己治病,心中不免疑疑惑惑。心想:“不管怎么样,外甥大老远专程来给自己治病,不论是真是假,终归是片好心,让他试试呗。”谁料,用完药后,立马儿见效了。她不禁惊喜万分。忽然间,她又想起了什么,忙对陈顺说:“怪不得前些天做梦,梦见我正和许多和我有一样病的人被抓走。你看见后要上来救我,结果被人打了一下,你就无影无踪了。把我也给吓醒了。看来,梦还挺灵的
陈顺在姨家住了两天。第三天临走时,她嘱咐陈顺说:“你说从今后只认我这一门亲,不再认哥嫂了,这可不行。行他不仁,不兴咱不义。毕竟是手足兄弟嘛!”陈顺听姨再三劝说,也就答应了。
回崔家庄与崔小姐完婚后,他带上媳妇儿,备上车马,拉上许多礼物,专门回陈家庄看望哥嫂。哥哥、嫂子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。以后两个哥哥倒不断去崔家庄看看弟弟,两个嫂子觉得以前对小叔子太过分了,一直不好意思去。还是陈顺和崔小姐在去请,后来才有了走动。
成亲后,陈顺仍是每日苦读诗书。虽然家里有使唤丫环,可崔小姐为感谢陈顺,从不让丫环服侍他,都是自己亲自服侍他。几年后,陈顺是连试连中:秀才、进士、举人。一直到赴京赶考,得中探花郎,做了朝廷高官。
声明:本文内容整理自网络,观点仅代表原作者本人,投稿号仅提供信息发布服务。如有侵权,请联系管理员。